2013年7月24日 星期三

三十而立

劉琦我對 "逆境出才子""奇貌必有奇才""大難不死必有後福"這些古語深信不疑。30年前,迷你倉出租在被烈火燒得體無完膚人形盡失,陷入無盡黑暗的時候;在從無所不能到事事不能,深感極度無助的時候,我正是擁著它們,支撐著自己從逆境中一步步走出來。很靈驗,我不僅成了作家,而且還擁有了嬌妻愛女和一個幸福美滿的家。坐了30年的輪椅,很不自由,但如若離開它,那就更加寸步難行。30年了!三十不是而立嗎?難道這句古語又對我預示著什麼?每次媽媽見到我,都會愁愁地說:"誰能把你的腿做好就好了。哪怕一瘸一拐地走,也比總坐在輪椅上強啊,這樣一直坐下去,不活動,年紀慢慢大了,身體也就慢慢垮了。總這麼著可不是個事啊!"其實,不能走路的是我,我比任何人都著急。何嘗不想走路?我常常夢見自己在跑,在跳,在打球;何嘗沒有努力過?當年來上海治傷,不就是想擺脫輪椅的束縛,找回從前的自己嗎?可是去了幾家大醫院,那些歲數比我父親還大,都是六七十歲的老專家,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收治我。只有一位老專家安慰我說,他有辦法把腿弄直,就是在我的膝關節處綁上石膏,然後再在腿彎處的石膏上割條口子,每天朝石膏縫里加一根火柴棒進去,慢慢地腿就能被撐直。火柴棒能把彎曲僵硬的腿撐直?簡直是天方夜譚!這壓根兒不是四兩撥千斤的事兒,護理我的戰友使出吃奶的勁拽,我的彎腿依然如故。我心知肚明:這腿沒治了。做了幾十次手術的人,難道還怕再做幾次?不是怕做也不是不想做,關鍵是沒有人肯為我做!不想讓媽媽失望,不想讓她老為我揪著心,所以每次我都對她這麼說:"我不想做。肌肉都燒光了,腿做直也未必能走,再說年紀也大了,老婆孩子也有了,能吃能睡的,再去吃那麼多苦頭兒也沒必要。反正都湊合到現在了,習慣成自然。"30年的輪椅坐下來,莫非還要繼續坐下去,受用一生?三十而立,不會在我這裡不靈驗吧?中秋節這天,《解放日報》兩位關心我二十多年的老記者來家看我。閑聊中,徐琪忠大哥說他已經退休,目前在市雙擁基金會做事。還說是不是可以讓基金會出點錢,為我做點什麼。我一晃殘缺的上肢,樂呵呵道:"好啊,安兩只假手。""安假手有什麼用?還是把真腿做做吧。"妻子一旁插言。兩位大哥都認為她言之有理,我覺得也是那麼回事兒,所以大家決定試一試。"就這麼定了,那就抓緊辦。"丁志平大哥面對徐琪忠又說:"你來跑錢。我跑醫院。"平心而論,我真希望有人能夠為我做腿,但也真的沒有信心。沒想到的是在他們的張羅下,我真的住進了第六醫院骨科,簡直是大喜過望夢寐以求。說容易也不容易,住院前,張長青主任為我做過兩次檢查,每次都說難難難。他望著我乾巴巴的腿,自言自語:打開了,缺損的皮用什麼補?"可以取好腿上的皮呀。"妻子急急地說。生怕他打退堂鼓,如果不肯做可就完了。"不行不行,好腿不能動。我要用最小的代價,得到最大的效果。"我為張主任這句話感動。這就是白衣天使的品質:把風險留給自己,盡可能減輕病人的痛苦。第二次檢查完之後,就沒了音訊,不說治也不說不治。我深知他有壓力,雖說是專家,但畢竟比我還小五歲呢。於是,我就隔兩天發一條短信,什麼死馬當活馬醫啦,什麼不要結果只要一次機會啦,什麼我在等待你的召喚啦等等諸如此類的內容。用意明確,一是提醒他,二是為他減壓。他終於為我所動。想必長青主任之前也未見過儲存倉這樣的腿腳,我的燒傷程度連燒傷科的主任都說很罕見。但長青主任功力不俗醫術精湛,只用了45分鐘,就把彎曲30年的腿弄直了!"數月後開始第二次手術嗎?"是把歪腳掰正。妻問長青:"主任,一次能夠做好嗎?""不敢,不敢。"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。歷經過他的手術,知道張主任有能力也有把握,否則大可不必收我進來。他說不敢,只能說明他有著嚴謹的科學態度,知道過頭飯能吃,過頭話不能說。果不其然,原先預計三四個小時的手術,他僅用25分鐘搞定!什麼叫藝高人膽大?什麼叫強中自有強中手,能人背後有能人?什麼叫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?這就是答案!30年後的今天,我終於結束了輪椅上的生活,與它徹底拜拜!能夠實現重新走路的夢想,長青主任功不可沒。于我而言,他就是轉世的華佗,重生的扁鵲!在贈送他的錦旗上,寫著我的心情:遭不幸,單腿獨立三十載;遇救星,兩足暢行下半生。自從會走路以後,散步的感覺真好。以往散步就是妻子用輪椅推著我走,一前一後,說個話都不方便。現在則大不同;兩人肩並肩手牽著胳膊(我無手),像個散步的樣子了。於是有朋友對我們說,從後面看你們,就像一對卿卿我我的年輕情侶。聽了這話,心裡的美勁兒自不必提。前些日子,上海殘聯召開代表大會,一進入會場就聽到幾位殘疾朋友悄聲在說,"劉琦來了。""他怎麼會是劉琦,沒坐輪椅。""不是劉琦是誰?聽說他能走路了。"聽到他們的議論,心裡好生得意:你們只見過蜷縮在輪椅里的我,昂首闊步的劉琦你們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。負傷前的我很愛旅遊,而且特不安分,爬山、涉水、鑽洞、攀樹,專挑難走的路,人走的路基本不走。燒傷後別說旅遊了,出門都怕,幾次會議上安排的遊覽,也很少去,去了也僅僅是在輪椅能夠到達地方轉轉看看,裡面真的想去而不敢去,那裡的台階、門檻、小橋和碎石路,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個難以逾越的障礙。即使大家非要我進去,我也不肯,否則會把大家累得吐血,誰也玩不好。不願意連累大家,所以多數時間都是呆在停車場里,完全一個看車人的角色。還要自我安慰:這地方,我也算來過了。現在好了,會走了,自由了,去哪兒都沒有問題。妻子知道我心野了,便驅車帶我去了花果山。山前,面對層層疊疊的台階,我猶豫起來怕上不去,"還是你自己上吧,我在這兒等你。""我要你陪我上。沒關係,我扶著你。"她就是我的依靠。20多年來為我做這做那,無微不至無怨無悔,從未要求過什麼,對她今天這個小小的要求,除了答應別無選擇。況且知道她這也是為我好,讓我多走路多鍛煉,多去些過去想去卻無法去的地方,把30多年來的損失盡可能地補回來。我們終於到達水簾洞。嘩嘩的水流,似乎在為我的到來而歡騰,水花濺在我的臉上身上,好愜意呦。一群猴子在我們周圍歡快地跳著叫著,為我們做著各種姿勢和表情。置身它們中間,我有一種王者歸來的感覺。下山的時候,我就像一個孩子,快樂地數著台階。530!這個數字令我驚訝不已,也就是說我上下一共走了一千多個台階!好厲害,對自己的敬佩油然而生。曾幾何時,台階在我面前猶如一座山,逾越它不是靠妻子背就是靠�人抬。而眼下,我一口氣居然征服一千個台階!原來,戰勝一個困難並不難,不過如此而已。我想,人生中抑或有很多困難,那又算什麼,不就是N個不過如此而已唄。瞅瞅腳下的台階,挺直身子,嘿,三十而立,一點沒錯。迷你倉沙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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